采访地点:北京 望京归来咖啡
采访时间:2009年8月12日
1康学儒(以下简称康):中国的学院教育,其在雕塑专业中的教学,基本上是贯之以传统的写实技法。大概在什么时候,你开始自觉的偏向于当代艺术创作的?
卢征远(以下简称卢):
是在本科毕业创作时期。既然要创作,就逼迫着要思考,学习。发现不会用这些传统的技法,因为很多技法是历史上的沉淀,在今天怎么使用的问题,就摆在面前。这些技法本身其实很好,但要放在新的艺术系统里,就要观念上有转变。我是一个喜欢自由和胡思乱想的人,身处一个学院系统下,你的所有作品的好坏都要依据这个特定的标准,但当我打开当代艺术系统在我眼前,我却发现这个标准失效,取代的是更自由和看起来杂乱的局面,这让我很兴奋。
2康:你当时毕业创作做的是什么?
卢:我本科毕业创作的名字是《精神病患者》。是一组等身大的灰色雕塑。
3康:当时为什么发现精神病这个题材呢?
卢:我有一个好朋友,他突然患了精神病,本来一个很正常的人,脑子在一夜间就坏掉了。这对我的感触是很大,非常残忍但又非常现实的,我开始想人的精神怎么会这么脆弱,精神的正常与非正常之间的界限。其实,我们所生活的时代,社会的高速发展,物质的极度膨胀,生活、工作的巨大压力,可能使得任何一个貌似正常的人,也许在一夜之间就会变成精神病,这是一个随时都可能发生的时代潜在病候。
4康:也就是说,从这个时候,你就开始了对现代人在现代社会中生存状态的关注,而“精神病”系列,仅仅是个开端和引子。
卢:对,后来我的一些作品也是发展了我在精神层面的想法。把很多具体的问题抽象化,让作品的意义更含糊,在普遍意义上来思考,而不是某些特定的感触。
5康:你所说的这种抽离具语境,而追求一种普遍意义上的价值,我觉得存在一定的危险性,这就是又将创作拉入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,这种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创作,因为你的创作语言本身也是非常写实的。
卢:这些作品其实是模糊的情节的,这种情节类似于一种宗教故事的情节,通过具体的描述达到精神上的体会。我认为不确定的情节和模糊是一种人的状态,而通过普遍性来表达我对这种状态的反思,这正是我要做的。
6康:你所要强调的这种普遍性是不是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宏大叙事,因为今天的社会面临着许许多多具体而复杂的问题,每一个个体所面对的问题也是及其复杂而围观的。如果说离开具体而去谈普遍性的话,难免会陷入虚空。
卢:我所说的“普遍性”,是想把精神层面的感受表达得不那么直白和有道理,因为我并不想通过作品告诉你“是怎样”,而是启发你,把你带到一条通道上。创作的基点是自我的经验和感受,但是在做的时候,我不希望把这个东西做成具体的某个人,这样看起来会消解一些东西。
7康:你的雕塑创作还基本上沿用传统的写实技法,采用等大人体,为什么你一直沿用这种雕塑语言。
卢:我认为语言没有新旧之分,语言对任何时代来说,都是一样的;并不是说搞影像,做装置就一定是前卫的。我做这些作品的时候,其实主要的关注点并不是在语言上,而是观念的表达。这种写实技法对我来说比较熟悉,我能很好地驾驭它,对我传达想法也很好用,所以我并不认为我需要摒弃这个传统的技法。
8康:你怎么看待当代艺术创作中语言自身的问题?
卢:语言自身的问题,艺术家对语言、态度思考的状态是不一样的。有的是发展新的语言,更关注的是新的材料,新的形式,拓展语言的范围。有的是对已有的语言进行重新利用,让它在新的语境中生效。
9康:你的雕塑,暗含着人性里面一种很极端的东西。不管是对生命极端的蔑视或者是对道德极端的挑衅。
卢:在精神上,我是一个敏感而又很脆弱的人。这些事情我是直接感受到的,我每天就存在于这样的一个状态。没有办法,有的时候,作品对我来说是必须要做的,因为它是你身体里产生的东西,,你必须要把它排泄出来。
10 康:在今天,人的情绪应该有很多种。
卢:是的,纷杂多变。
11康:这种情绪到底是由什么原因造成的?
卢:这个太复杂了,从生长的历程,到周边接触到所有的事情,接触到的信息,生存状态。包括小时候所受到的一些伤害,以及性格等等。伤害对我来说是避免不了的,因为这可能是存在于我的性格里,不管你的状态是怎么样的,我总是能够从很微小的东西中受到刺激,不安甚至时刻存在于我的幻想中。
12康: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人,普遍存在的一种精神伤害,我觉得这也是现代性带来的一个结果,特别是像我们这样的发展中国家,让人始终感觉到没有一种安全感,处于一种焦虑状态。
卢:发展的节奏太快,可能是有原因的。我觉得一方面是由于现代社会所造成的,另一方面也有很个人的因素,在任何时代和社会结构都会是这两个方面,内因和外因交互产生作用 。
13康:我总决的你就像一个艺术的探秘着一样,内因和外因是什么,虽然你也有怀疑,但在你内心早就答案;但你就是不说出来,而是躲在旁边,看他们在0和100之间,会发生什么微妙的事,比如,你借别人之手,临摹的那些著名艺术家的作品。
卢:那件作品我主要是针对当代艺术的一个系统,它给我们造成的神话一样的大师系统,包括对已建立起来美术史的评判标准的重新认识。就像你刚才讲的,它是一种再思考。那个作品其实不光是一个画面,还有一部分是文字,就是对他们代表性作品的评述,把他的名字剔除掉之后放在作品的旁边。实际上这个图像和文字,构成了艺术所建构的这个神话的一个结构。比如把安迪沃霍尔从文本中抽离出来了,人们在解读它的时候,就剩下他所构建的系统。那么他存在的价值和造成艺术神话之间的价值,就会构成一种非常奇妙的关系。
14康:你的雕塑,其实思辨性的东西倒不是很多,但是绘画是思辨性很强,为什么绘画和雕塑完全是两种思路去进行?
卢:我喜欢丰富多变,喜欢尝试不同的领域和方法,我希望我建立一个看起来混乱,在基点上和气质上又相通的系统,这样会给我更多的机会胡搞。绘画对我来说,它做起来比较轻松。我就愿意从轻松的作品中想一些东西。雕塑对我来说,它更多是精神上的。实际上一个偏理性一些,一个偏感性一些,对我来说是一个完善。我觉得一个艺术家所做的所有作品都是在他的系统下去生长的,像一棵树一样,去培育一个比较完善的树,让它去成长,就是要有一个互补的关系。
15康:在你的绘画和装置里面,我倒是发现,你对两种极端现象的关注,其实是对艺术本体语言和媒介的尊重,以及对艺术家功能的怀疑。就《彩轮》的这张作品来说,如果从物质意义上定义,纯颜色就是最漂亮的。将纯颜色涂在画布上,就是100分。而艺术家的创作,就是将这些漂亮的纯色不断的破坏,最后趋向于0分。那么,对于这种媒介本身的存在来说,艺术家显然不是在创造而是在破坏。
卢:我倒是经常在否定很多东西,怀疑是我创作中很重要的一个方法。因为很多东西需要怀疑,你在怀疑和否定的过程当中才能重新判断,重新认识,才能更加深入地去思考。
16康:怀疑其实是对自我的发现和自我的尊重。
卢:有时候我也在想到底什么才是自我?可能有的时候,你的思想都不是自我的,因为你的语言肯定不是自己的,语言是学来的。人的思考,很多程度上是基于语言的。也许只有身体才是自我的,当然我也不确定。这个可能是现在我认为最贴近于自我的一个东西,就是自己的身体,由身体所引发的一切。
17康:在某种意义上说,思想也不见得是属于我们自己的。
卢:如果你认识到这个问题再去思考,可能慢慢地就会去寻找真正的自己。在今天这个信息化时代,我们可能每天看到的、听到的,大部分都是类似的。我们看着同样的图像,听着几乎接近的信息,你说我们还有什么特点,整个世界都趋于同化。那么,想要真正去发现一些不同的东西,这个要从寻找自己开始。
18康:艺术创作的过程,也就是寻找自己一个的过程。
卢:寻找自我。
19康:你装置作品,我觉得始终是在强调一个悖论。你把一个矛盾体抛给出来,让大家去思辨。
卢:有这个倾向。
20康:但你的矛盾体不是客观的,一种制约、平衡关系的矛盾,而是一种瑕瑜互见,并且是瑕远远大于瑜、很荒谬、参杂着大量人为因素的矛盾。这样说来,这也正好暗合着我们的这个社会现实,说着言不由衷的话,明目张胆的进行愚弄。你的作品也有着这样一种信息的传送。
卢:可能是把这种矛盾的感觉表达出来了。把这种转化为艺术,我觉得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力量,造成了一种新的冲击,新的一种感受,因为这种不和谐造成了怀疑或者是伤痛。
21康:你现在的创作很多元,装置、绘画都在做,整个创作过程中,你思考最多的问题是什么问题?
卢:人是我最关注的东西,更准确地说是更关注自己。作品有时候是一个思考或者是感受经历的一个痕迹。它是自然而然的东西,把它做出来只是把它固化,更重要的是你自身怎么在生命中经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