卢征远：我与作品不是主仆关系

记者：您就读于中央美院期间，本科与研究生读的是雕塑系，当时是怎样做出的选择?做雕塑的体验在您的绘画作品中会有怎样的表现?

卢征远：学雕塑之前很长时间我都是在学油画，当时报考美院油画的单科成绩非常高，排在前几名，大一时画画也很好。当时年轻气盛，总认为绘画对自己已没什么难度，希望能做一些更有挑战性的事情。

选择雕塑是因为它与平面的绘画相比完全是另一套美学系统，它的体量、物理尺寸，以及对空间的占有变化等，这些是不一样的，也是我从未接触过的。如果不去学习，我可能会损失一个对材料、空间的敏锐度，我需要去补充自己这部分的不足。雕塑的经历会让我与绘画拉出一点距离，再去看待绘画会有一些新的角度。

作为一个绘画者去观看一朵真花或者一朵假花时，更多会关注它的色彩或黑白灰还有它的构成，而作为雕塑来说他会直接关注到材质，我想能不能用各种方式去表达绘画中材料的质感，颜料对绘画来说已经成为被提炼过的一个抽象的概念，但对于创作来说，它与一坨泥巴、一块石头和一块木头一样，并没有高低贵贱。

记者：您跟著名雕塑家隋建国学习，他曾给您做出过100天做100个雕塑的创作要求，这段经历对您有着怎样的影响?

卢征远：我在上学时就比较爱想事，脑子基本闲不下来，每天会看很多资料，想很多作品，去找隋老师再讨论。那时，我刚从传统写实雕塑走到观念，很多想法在他看来并不成熟。但他认为任何方向只要做到一定强度，都有可能发展出很好的作品，这点我认为也是很对的。他曾鼓励过我说：“既然你有这么多的想法，有这么多的精力去做，那你应该更多地去实践，看看到底能做出什么东西来。”那是对我影响很大的一段经历，通过这样的方式加速了我对艺术的理解和辨识。

记者：您对真实事物和对事物描绘之间的关系有着特别的关注，这是如何形成的?

卢征远：艺术家的价值在于反思，他要思考一些东西，而且用艺术的方法表达。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要做艺术，艺术这份工作和其他工作的区别是什么?我认为，艺术家从实用角度来讲不是一个有用的职业，但它能提供一些我们日常工作所触及不到的东西。同时，我认为有两种艺术是最好的，一种是有很深的思辨性，很纵深的思考力度能够反思或者重新解读，或者重新观看我们既有的一些思维惯性或者既有的一些现象和常态，这是我特别欣赏的。还有一种像当头一棒，就是什么都没讲，如同孙悟空的老师在它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它就好像悟到了什么，这两种都是很好的艺术，我也以此为目标。

记者：即使是真实的事物，也被赋予了太多概念，导致充满歧义，您似乎更愿意让每个事物回到它最原始的意义上。

卢征远：不是说所有的东西都要让它打回原形，只是我希望能提供另外一种思考的方式，我们都喜欢往前看，但其实往后看往往会提供另一种价值。就像我重复地画一张尽量一样的鸡蛋，一方面是对美术史达·芬奇的那个故事的重新思考，我在画的时候同时我也在想这种重复和创新的关系，难道创新就一定是好的吗?我觉得其实艺术是不停的质疑的，艺术的核心价值其实就在于它的反思力度和实验精神。

记者：真实事物的描述传递会使事物走样，使事物符号化会更容易被认知被消费，但却赋予了太多喻意，离事物的本身的意义很远。在最初做雕塑时您会设计场景和情结，在里头有让人去体会含蓄的情绪，而在后来的绘画中，您的表达就更加直接，抛开了所有比较个人的附加。

卢征远：绘画和视觉的关系更大，而雕塑则跟身体有更多关系，它不止是一个视觉，因为我们都觉得好像艺术只和眼睛有关，其实艺术远远不止有眼睛，它对你整个身体的状态都是一种影响。对于作品的描述有时很让我困惑，有时必须有一个名词，比如“雕塑作品”、“绘画作品”，但作品不是简单的媒介分类，创作只是自己的思考到了某种程度、到了某个结点，再考虑用什么方式去表达更合适。

记者：在作品《把颜料倾倒在有角度的画布上》中，您对这种实验性、偶然性和不确定性的形式似乎很感兴趣。任由材料变化，不做人为的干扰，这点是否出于审美上的考虑?

卢征远：我认为，艺术家跟作品的关系不是一个主仆关系，虽然艺术家是在创作作品，但反过来作品也会作用于你，创作并不是去严格地执行一个方案。与材料之间的作用关系需要自己把握。艺术家和材料作品之间的关系有的时候是对抗，有的时候是交流，它总是在发生，而且是双向的。有的时候一个作品能够带给你的东西往往比你能带给它的东西更多。

记者：与通常意义上的艺术对心灵、人文上的启蒙影响相比，您似乎更善于从一些大众日常中去发现一些没注意到的问题，包括一些思考的方式和逻辑的先后。

卢征远：因为首先艺术家也是一个人，他会有所有人共同的经验，艺术作品其实不止是提供所谓的专业思考，而且某种专业思考到达一定的层面后，它一定是具有跟所有人相通的共性，如果共性被完全的剥离开，只剩下个性，我觉得个性也不见得那么成立。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很辩证的存在。